归宿汀洲(长弧)

【鲁个人向】众里寻她千百度

姜孟向来是女夫子一式的人物,为人严谨不失温和。她托生于山川河流、香火祭祀,冥冥中不可言说的愿力凝聚成真身,如若东方的土地和牡丹一同塑造了她的身躯,儒家最初的典籍学说便是她独一无二的灵魂。


“咳呃——……”她被人推到台上,浑身如锋芒在背,体力不支,咳出一口血痰来,感到莫名的心慌气虚,眼前渐渐模糊了,只能看见色块状的画面,蓝色、灰色的是布料,黄色、黑色的是土地。

“打倒孔家店!”台下群情激愤。

她不知所措,忽然想起初见夫子的场面。春天是万物萌芽之初,河流解冻、绿意新生,早春的桃树结了花骨朵。

她听闻夫子广纳门生的事迹,去找寻夫子,夫子见到她有些惊讶,却不是非常意外,那时他还年轻,须发都是黑色的。

后来他的头发全白了。

“您年岁要比我大,又是养育苍生的地母,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教导呢?”

“我欣赏您的学说。”

夫子捻须点头,姜孟心里除了对师者的敬重,又添了一层自豪感——这就是她养出来的孩子,虽然这么说,显得很怪异。她地界的生灵,和她尊崇的师长,两者合而为一。

两千年独尊儒术,在旁人的交口称赞、仰慕崇敬下,即使知晓不过是统治的手段,她也为此得意过自豪过。有些东西早已融进骨血中,山河造就了她的外表,而她的思想中,无疑有一部分儒家的精神。

姜孟从未忘记那些话。华夏大地上的兄弟姐妹或多或少受到过一些影响,她作为距离最近的,更有一种舍我其谁之感,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,“生于忧患死于安乐”,“舍生取义”……

但是她不能完全地奉行。

从很早的时候起,姜孟就知道有些事情改变不了,只要是土地的化身,大抵都会有如此遭遇:亲眼看着所爱之人遇难。

不管在哪个年代,凡是战乱或者饥荒,人祸或者天灾,人命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,比草还贱,比空气还轻。

她最爱的就是孩子,用自己的身躯养育他们,承载他们,田地和河水就是呈堂供证。曾经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问过她:“您不会痛吗?”

她不免失笑,那个做母亲的不痛?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,二十年养育,一辈子牵挂,怎能不痛?

她板起脸说教:“既然知道,就好好对你娘,不要惹她生气,让她失望。”

姜孟可以说是用毕生心血去哺育着子民了,平常的母亲抚养几个孩子,她要养的可是所有的子民,她获得的荣誉感幸福感要大的多,不幸时的痛苦也就越发撕心裂肺。

……

她真想一死了之,尘世的一切再也不会让她挂碍,爱谁管谁管,什么啊……她抬起眼皮死死盯着苍黄的天,血腥味还是飘进鼻腔里,像铁锈。白色、黄色、红色、黑色、紫色、青色。她已经看不见具体的形状了,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色块。她不想去辨认也不敢去辨认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,五感麻木,浑浑噩噩,她拿起刀剑无数次地杀死自己,割破喉咙,穿心而过,失血过多。

只要还有活着的子民爱着土地,土地的化身便会无数次地被重新塑造出来。她身躯的生机一点一点地消失,呼吸停止,瞳孔放大,温度冰凉。然后伤处又被一点一点地重新修复好,血肉重新生长出来,如同孕育新生。她终于明白了其实不是她爱着他们,是他们爱着她,在土地上在典籍里爱着她。

她低声啜泣。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淌下,缓缓撑起身体,地上的碎石划破了掌心,划出一道血痕。她本来想去死,却又不敢死不能死了。


后来姬豫问过她:“你后悔吗?”

“但是,如果残暴无情,因为别人屠戮自己,就先去屠戮无辜的人,华夏也就不是华夏了啊。”


那时她确实把儒家当作仁爱的象征,和同时期其他思想相比,儒学更为适合她。

时代不断发展,日换星移,往日的好处抵不过今日的坏处。不过不管怎样,她始终相信她的孩子,不好,就改进,取其精华,去其糟粕。

她眼前模糊的画面又变得清晰。


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。

姜孟手里拿着一本书做着笔记,旁边有人哀叹:“姐!你不是考上公了吗?你这么卷让我们怎么活?”

她转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说话人的头,道:“什么怎么活。好好发展,别整天乱说话,啊?”

那人揉了揉头,应声,没有看见她嘴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。

众里寻她千百度,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,灯火阑珊处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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